第四十三章 顺逆-《绍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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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此情状,不知为何,走南闯北,从来不认为自己会被尸体惊吓住的李大都督忽然胃中一片翻江倒海,然后便直接呕吐在河中。

    这是自己之前从未有过的懦弱表现,李成呕吐既罢,心中警醒,便是赶紧强打精神,逼迫早就脱了甲胄的自己不要犹豫,直接向前浮水渡河。

    然而,随着双脚踩入深水区,脖子没入水中,清澈的河水之中血污再度泛起,李成居然心生恐惧,不敢再往前行。

    他在寒冷、眩晕之中感觉到了一种疲惫、恶心,叠加着恐惧的复杂情绪。

    “主公!”

    周围人明显注意到了他的不适。

    “先歇一歇。”李成强忍不适抬手示意,一边转身往来时东岸而去,一边为自己辩解。“刚刚喝的太猛,腹内有些不适……水太冷了。”

    周围部属自然无言。

    而片刻之后,喘息匀称的李成二度尝试涉水,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走到深水没胸的地方时便又一次感到了那种强烈的不适感。

    然后,二度放弃。

    这个时候,李成已经开始彻底惶恐不安了……这让他想到了之前在战场时,几次想保住帅旗,却几次不能立足的经历。

    如今一朝溃败,居然连一条河都渡不过去吗?

    随行士卒也看出了问题,他们开始尝试去寻舟船,浮木之类的事物,但却一无所获。不得已,却是找到了两个木棍,又有人脱了衣服,裹在上面,乃是试图做一个简易的担架,准备抬着自家都督过河。

    无论如何,都最好在天黑前渡河。

    但李成拒绝了下属的好意,他觉得被抬着过河,几乎如那具尸体一般可笑,但他也不敢再轻易渡河,一直到黄昏时,方才被局势所迫,进行了第三次尝试。而这一次,水更冷了,他只走到齐腰深的水处便狼狈撤回,而且还在水中栽了一跤。

    而上得岸来,自从金人南下以来就抱着一股志气决心要做出一番事业的双刀李成,开始完全崩溃,他甚至拒绝了暂时不渡河,往下游而去的建议。

    士卒之中是有明白人的,他们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什么水冷不水冷的问题,而是自家都督经此一败,情知无路可去,再无心气。

    只不过发作的形式稍微古怪了一些,时间也稍晚了一些而已。

    刚刚战败溃退时,可是有许多汉子带着血气自己在战场了断的。

    天色渐黑,阳光渐渐暗淡,随行十余名士卒偷偷走了一打半,而剩下的几人中有一名受李成大恩的将官,直接自戕明心,此举稍微将李成从沮丧中拉回。

    其人开始尝试趁着最后一丝余光最后一次渡河……但依然很艰难,走到水齐胸口的时候,他再度有些支撑不住,而仅剩的几名随行心腹索性去拿捏他的手脚,却又发现这位大都督不亏是天下数得着的武人,水中施力,依然不是其余人能轻易动摇的。

    到此为止,这些人也终于气馁,直接放弃了这位大都督,各自渡河,分散而去了。只留李成一人在水中进退不能。

    场面一时僵持,而打破这份僵持的是一名宋军骑士的马蹄声。

    “莫要吓到!”这名腰间拴着个大马勺的宋将勒马出现在身后岸上,倒是出言妥当。“俺不是滥杀的人,你一个汉子此时也不可能再成了气候……告诉俺,可曾看见你家将主李成?”

    李成回过头来,嘴唇青紫,哆哆嗦嗦,欲言又止。

    那大马勺不知道是明白了什么,见状只是一时摇头:“俺就知道那李成跑的比兔子还快,哪里就能找到?上次在东平府,他扔了数万右军去给他挡路,这次又扔了徐大刀跟几万大军给他挡道……这种人跑起来跟会飞似的,早就该过河了。”

    李成依旧立在水中一声不吭。

    “走吧!”那大马勺咕哝了几句后,在马上挥手示意。“也就是遇到俺,最是心善,看不得穷人受苦,换成杨再兴在这里,早就一箭一个了结了……回去莫要再当兵,京东眼瞅着是要安定了,回家寻几亩地,或是去城里做工,都比这个强……俺既然寻到河边,顺河走便不会再失了路,也要直接回去了。”

    嘴里乱说着,原来竟然是迷路的大马勺便要直接勒马,准备顺着河水往上游去。

    李成见状不由松了口气,然后赶紧再度尝试渡河。

    然而,随着李成一步在水中踏出,却又觉得手脚冰凉难耐之时,他终于忍耐不住了,干脆回身大声喊住了那大马勺:

    “我便是李成。”

    大马勺,也就是迷路的郭进茫然回头:“你说啥?”

    “我便是李成。”李成鼓起最后一丝勇气相对。“败军之将,进退不能,又不愿做俘虏,求赐一死!”

    郭进这次是听明白了,直接从身后马上取下弓箭,却又忍不住一边搭弓,一边好奇:“你既然是那出了名的李成,想要求死,为何不能自我了断?便是没了兵器,自己蹚河淹死又如何?”

    李成一时苦笑:“水太冷……”

    三字既罢,一箭飞来,正中此人咽喉,靖康乱中以来,公认乱军第一的李大都督就此倒入河中。

    郭进下马,走入河中,直接在河中割了首级。

    而从血混一片的河水中走上来以后,其人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没舍得把首级拴在自己马勺之侧,而是解开首级上湿漉漉的头发,绑在自家马首之下,便趁着最后一丝晖光,逆流而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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