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0 国人庸碌,大论真雄-《冠冕唐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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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赞普大征国中甲兵,一副要与大唐一决雌雄的架势,但除了针对外敌之外,同样还有对国中势力进行深入整合的意图。

    青海此战无论胜负如何,噶尔家这一权臣家族的倒台都已经成了必然。巨大的权力真空,势必要有新人替补上去,谁能在这关键时刻踏前一步,国中诸豪强大族也都充满了算计。

    如今的吐蕃虽然已经完成形式上的统一,但是由于松赞干布英年早逝,这种统一并没有深入持续的进行下去。之后掌权的噶尔东赞父子因为出身并非邦部名门,所以接下来的一系列政令实施,都有着打压国中各方豪强的色彩。如果不是由于噶尔家的支持,如今的赞普也很难在这王位上坐得稳当。

    可是随着赞普成年,对权力的欲望增加,与噶尔家矛盾越来越大,这种君臣集权模式很难再继续维持下去。噶尔家之所以强大,是立足于吐蕃作为一个统一的强大政权基础上的,这同样也是赞普的权力来源。

    但赞普为了打压噶尔家,便不得不对国中那些邦部氏族加以笼络,将一部分已经被松赞干布与噶尔东赞父子从各大族夺取的权力再次分授给他们。

    所以吐蕃过往数年的君臣权斗,还有一层更深的趋势,那就权力从集中再次走向分裂。

    韦乞力徐作为韦氏的族长、吐蕃的重臣,对外征战虽然不如大论钦陵那样威名赫赫,但是对吐蕃内部权力的变化却非常敏感。也正因为这种敏感,才让韦氏成为吐蕃国中屹立不倒的豪族,平安渡过了一次又一次的权力演变。

    眼下吐蕃国中哪怕包括赞普在内,可能主要关注的都是深入青海的唐军,但韦乞力徐却能透过这厚重的战争迷雾,看到些许未来吐蕃权力演变的趋势。

    在吐蕃国中,有一批势力定位比较微妙,那就是山南雅砻的一干氏族。吐蕃王室悉多野家虽然发源于山南,但与这些山南氏族关系却算不上好,一个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雅砻氏族曾经弑杀松赞干布之父。

    虽然松赞干布年少有为,诛杀了弑杀其父的首恶,但终其一生对山南氏族始终保持着警惕与排斥。也正因此,虽然松赞干布统一高原,但山南势力却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的统一红利,反而是出身孙波系的噶尔家、韦氏等家族势力都获得了长足的进展。

    过往许多年,山南氏族都长期不能进入吐蕃的权力核心。可是在当代赞普与噶尔家权斗的过程中,山南氏族却成了赞普的重要盟友。

    包括这一次与唐军交战,赞普也征发了大批的山南军队北上作战。或许在赞普看来,这是一个比较正常的操作。但是对韦乞力徐这种政坛老狐狸来说,山南势力北上便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威胁,对韦氏等孙波豪族所带来的危害,可能还要超过了意图收复青海的大唐。

    毕竟就算早年大唐占据了孙波故地的东域西康,也并没有大肆迫害孙波当地氏族,反而韦氏等家族都在与大唐的通商中获利丰厚。可若是放任山南氏族进入到吐蕃的权力角斗场中,彼此之间就将会发生你死我活的权力斗争。

    对于韦乞力徐的判断与警告,韦东功自然不会怀疑。但他除了是韦氏子弟之外,还是吐蕃的新一代后进俊杰,从小便生活在吐蕃统一强盛的背景之下,视野与志气要远比老一辈人更加的宽广与高昂。

    他们心中并不只有门户私计,也不满足于仅仅在高原一隅圈地称雄,盼望着能够将吐蕃的威名播撒到西域乃至于更加遥远的疆土,也不惧与大唐帝国一决雌雄。

    而想要达成这一愿望,就必须要维持吐蕃的整体统一,希望赞普能够秉承祖辈遗志,带领他们战胜一个又一个强大的对手。

    正是因为有着这样的信念与抱负,韦东功才能成为赞普所信赖并倚重的国中少壮新锐。而如今的吐蕃,起码在赞普身边所聚集的如他一般信念抱负的少壮绝对不在少数。

    因此,尽管接到了族长让他消极作战、保全实力的指示,韦东功仍然没有完全听从。在意识到截断水流的困阻之计已经很难再重创唐军之后,韦东功便毅然决然的发起了对狼绝山口的强攻。

    他是希望攻下这个在自己手中丢掉的山谷出口,然后再上书积鱼城,劝谏赞普不要再缩在积鱼城中等待后继援军,尽快率领已有的大军,趁着唐军大部队还未彻底集结于前线,冲出狼绝山口,以优势兵力痛歼唐军前路人马。

    做出这样的决定后,韦东功自是满怀的慷慨激昂,只觉得来日吐蕃的强大煊赫、当由我辈书写,噶尔钦陵等老一辈权奸自当被时代所淘汰!

    然而理想虽然很丰满,现实却是残酷,一番夜袭强攻下来,除了牛心堆坡下那一座矮小的京观之外,蕃军什么也没有得到。甚至就连那座京观,所有权也不归蕃军所有。

    “难道国人真的尽皆庸碌,唯噶尔钦陵才配与唐军一决胜负?”

    满腔热血却遭如此打击,韦东功不免心神震荡。然而眼下他所面对的麻烦不只要接受这一让人难堪的结果,还有来自同僚的质疑。

    唐军在坡下用蕃人尸首筑起京观,这自然让坡上的蕃军大为震怒。可是正面防线牢固,侧路出口则尽被唐军把控,即便他们恼怒得五内俱焚,也难以将这满腔怒火倾泻到唐军身上,而制定并指挥这一场夜袭的韦东功便成了最合适的迁怒对象。

    当韦东功还在坡上心情沉重的品尝失败苦果的时候,坡顶烽堡中又有一队蕃卒策马行出。这些蕃军骑士们簇拥着一架步辇,步辇前后各有四人搬抬,虽然行走在这高低不平的山坡上,但仍然保持着水平稳定。

    步辇上端坐着一名衣装华丽的蕃人贵族青年,脸色略显苍白,眼神则有几分阴鸷。当队伍行至韦东功身后不远,那青年抬手厉呼道:“给我拿下东功这个战败辱国的庸将!”

    随着青年喝令,其身边蕃卒们纷纷持械上前,将韦东功团团包围起来。而韦东功作为此间主将,自然也有亲信护卫追从身侧,眼见这一幕,纷纷抽刀在手,气氛顿时变得剑拔弩张。

    “芒保,你有什么资格拘押我?”

    韦东功再遭败绩,心情本来就非常恶劣,见状后更是怒火中烧,按剑怒吼道。

    “我有什么资格?我是赞普委任的督军,我是王母血亲侄子,这资格够不够!”

    青年见韦东功还要反抗,脸上戾色更深,指着对方破口大骂道:“我奉王命率军来援,入营不久你便夺我军权,军卒自己揽下!赞普只是令你固守牛心堆,你却擅自出兵,遭此大败,实在罪不可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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