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十三郎五岁朝天-《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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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珠姬心慌,不免下拜。
神道开口大言道:“你休得惊怕!我与汝有夙缘,故使神力摄你至此。”
真珠姬见神道说出话来,愈加惊怕,放声啼哭起来。
旁边两个鬼卒走来扶着,神道说:“快取压惊酒来。”
旁边又一鬼卒斟着一杯热酒,向真珠姬口边奉来。
真珠姬欲待推拒,又怀惧怕,勉强将口接着,被他一灌而尽。
真珠姬旁边鬼卒多攒将拢来,同神道各卸了装束,除下面具。
元来个个多是活人,乃一伙剧贼装成的。
将蒙汗药灌倒了真珠姬,抬到后面去。
后面走将一个婆子出来,扶去放在床上眠着。
众贼汉乘他昏迷,次第奸淫。
可怜金枝玉叶之人,零落在狗党狐群之手。
奸淫已毕,分付婆子看好。
各自散去,别做歹事了。
真珠姬睡至天明,看看苏醒,睁眼看时,不知是那里、但见一个婆子在旁边坐着。
真珠姬自觉阴户疼痛,把手摸时,周围虚肿,明知着了人手,问婆子道:“此是何处?
将我送在这里!”
婆子道:“夜间众好汉每送将小娘子来的。
不必心焦,管取你就落好处便了。”
真珠姬道:“我是宗王府中闺女,你每歹人怎如此胡行乱做!”
婆子道:“而今说不得王府不王府了,老身见你是金枝玉叶,须不把你作贼。”
真珠姬也不晓得他的说话因由,侮着眼只是啼哭。
元来这婆子是个牙婆,专一走大人家雇卖人口的。
这伙剧贼掠得人口,便来投他家下,留下几晚,就有头主来成了去的。
那时留了真珠姬,好言温慰得熟分,刚两三日,只见一日一乘轿来抬了去,已将他卖与城外一富家为妾了。
主翁成婚后,云雨之时,心里晓得不是处子,却见他美色,甚是喜欢,不以为意,更不曾提起问他来历。
真珠姬也深怀羞愤,不敢轻易自言,怎当得那家姬妾颇多,见一人专宠,尽生嫉妒之心,说他来历不明,多管是在家犯奸被逐出来的奴婢,日日在主翁耳根边边激聒。
主翁听得不耐烦,偶然问其来处。
真珠姬揆着心中事,大声啼泣,诉出事由来,方知是宗王之女,被人掠卖至此。
主翁多曾看见榜文赏帖的,老大吃惊,恐怕事发连累,急忙叫人寻取原媒牙婆,已自不知去向了。
主翁寻思道:“此等奸徒,此处不败,别处必露,到得根究起来,现赃在我家,须藏不过,可不是天大利害?
况且王府女眷,不是取笑,必有寻着根底的日子。
别人做了歹事,把个愁布袋丢在这里,替他顶死不成?”
心生一计,叫两个家人家里抬出一顶破竹轿来装好了,请出真珠姬来。
主翁纳头便拜道:“一向有眼不识贵人,多有唐突,却是辱莫了贵人,多是歹人做的事,小可并不知道。
今情愿折了身价,白送贵人还府,只望高抬贵手,凡事遮盖,不要牵累小可则个。”
真珠姬见说送他还家。
就如听得一封九重恩赦到来,又原是受主翁厚待的,见他小心陪礼,好生过意不去,回言道:“只要见了我父母,决不题起你姓名罢了。”
主翁请真珠姬上了轿,两个家人抬了飞走,真珠姬也不及分别一声。
慌忙走了五七里路,一抬抬到荒野之中,抬轿的放下竹轿,抽身便走,一道烟去了。
真珠姬在轿中探头出看,只见静悄无人。
走出轿来,前后一看,连两个抬轿的影踪不见,慌张起来道:“我直如此命蹇!如何不明不白抛我在此?
万一又遇歹人,如何是好?”
没做理会处,只是仍旧进轿坐了,放声大哭起来,乱喊乱叫,将身子在轿内掷攧不已,头发多攧得蓬松。
此时正是春三月天道,时常有郊外踏青的。
有人看见空旷之中,一乘竹轿内有人大哭,不胜骇异,渐渐走将拢来。
起初止是一两个人,后来簸箕般围将转来,你诘我问,你喧我嚷。
真珠姬慌慌张张,没口得分诉,一发说不出一句明白话来。
内中有老成人,摇手叫四旁人莫嚷,朗声问道:“娘子是何家宅眷?
因甚独自歇轿在此?”
真珠姬方才噙了眼泪,说得话出来道:“奴是王府中族姬,被歹人拐来在此的。
有人报知府中,定当重赏。”
当时王府中赏帖,开封府榜文,谁不知道?
真珠姬话才出口,早已有请功的飞也似去报了。
须臾之间,王府中干办虞侯走了偌多人来认看,果然破轿之内坐着的是真珠族姬。
慌忙打轿来换了。
抬归府中。
父母与合家人等,看见头鬅鬓乱,满面泪痕,抱着大哭。
真珠姬一发乱攧乱掷,哭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直等哭得尽情了,方才把前时失去今日归来的事端,一五一十告诉了一遍,宗王道:“可哓得那讨你的是那一家?
便好挨查。”
真珠姬心里还护着那主翁,回言道:“人家便认得,却是不晓得姓名,也不晓得地方,又来得路远了,不记起在那一边。
抑且那人家原不知情,多是歹人所为。”
宗王心里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恐女儿许不得人家。
只得含忍过了,不去声张下老实根究。
只暗地嘱付开封府,留心访贼罢了。
隔了一年,又是元宵之夜,弄出王家这件案来,其时大尹拿倒王家做歹事的贼,记得王府中的事,也把来问问看,果然即是这伙人。
大尹咬牙切齿,拍案大骂道:“这些贼男女,死有余辜!”
喝交加力行杖,各打了六十讯棍,押下死囚牢中,奏请明断发落。
奏内大略云:
群盗元夕所为,止于胠箧;居恒所犯,尽属推埋。
似此枭獍之徒,岂容辇彀之下!合行骈戮,以靖邦畿。
神宗皇帝见奏,晓得开封府尽获盗犯,笑道:“果然不出小孩子所算。”
龙颜大喜,批准奏章,着会官即时处决,又命开封府再录狱词一通来看,开封府钦此钦遵,处斩众盗已毕,一面回奏,得将前后犯由狱词详细录上。
神宗得奏,即将狱词笼在袍袖之中,含笑回宫。
且说正宫钦圣皇后,那日亲奉圣谕,赐与外厢小儿鞠养,以为得子之兆,当下谢恩领回宫中来。
试问他来历备细,那小孩子应答如流,语言清朗。
他在皇帝御前也曾经过,可知道不怕面生,就象自家屋里一般,嘻笑自若。
喜得个钦圣心花也开了,将来抱在膝上,宝器心肝的不住的叫。
命宫娥取过梳妆匣来,替他掠发整容,调脂画额,一发打扮得齐整。
合宫妃嫔闻得钦圣宫中御赐一个小儿,尽皆来到宫中,一来称贺娘娘,二来观看小儿。
盖因小儿是宫中所不曾有的,实觉稀罕。
及至见了,又是一个眉清目秀,唇红齿白,魔合罗般一个能言能语,百问百答,你道有不快活的么?
妃嫔每要奉承娘娘,亦且喜欢孩子,争先将出宝玩金珠钏镯等类来做见面钱,多塞在他小袖子里,袖子里盛满了着不得。
钦圣命一个老内人逐一替他收好了。
又叫领了他到各宫朝见顽耍。
各宫以为盛事,你强我赛,又多各有赏赐,宫中好不喜欢热闹。
如是十来日,正在喧哄之际,忽然驾幸钦圣宫,宣召前日孩子。
钦圣当下率领南陔朝见已毕,神宗问钦圣道:“小孩子莫惊怕否?”
钦圣道:“蒙圣恩敕令暂鞠此儿,此儿聪慧非凡,虽居禁地,毫不改度,老成人不过如此。
实乃陛下洪福齐天,国家有此等神童出世,臣妾不胜欣幸!”
神宗道:“好教卿等知道,只那夜做歹事的人,尽被开封府所获,则为衣领上针线暗记,不到得走了一个。
此儿可谓有智极矣!今贼人尽行斩讫,怕他家里不知道,在家忙乱,今日好好送还他去。”
钦圣与南陔各叩首谢恩。
当下传旨:敕令前回抱进宫的那个中大人护送归第,御赐金犀一麓,与他压惊。
中大人得旨,就御前抱了南陔,辞了钦圣,一路出宫。
钦圣尚兀自好些不割舍他,梯已自有赏赐,与同前日各官所赠之物总贮一箧,令人一同交付与中大人收好,送到他家。
中大人出了宫门,传命备起犊车,赍了圣旨,就抱南陔坐在怀里了,径望王家而来。
去时蓦地偷将去,来日从天降下来。
孩抱何缘亲见帝?
恍疑鬼使与神差。
话说王襄敏家中自那晚失去了小衙内,合家里外大小没一个不忧愁思虑,哭哭啼啼,只在襄敏毫不在意,竟不令人追寻。
虽然夫人与同管家的分付众家人各处探访,却也并无一些影响。
人人懊恼,没个是处。
忽然此日朝门上飞报将来,有中大人亲赍圣旨到第开读。
襄敏不知事端,分付忙排香案迎接,自己冠绅袍笏,俯伏听旨。
只见中大人抱了个小孩子,下犊车来。
家人上前来争看,认得是小衙内,倒吃了一惊。
一觉大家手舞足蹈,禁不得喜欢。
中大人喝道:“且听宣圣旨!”
高声宣道:“卿元宵失子,乃朕获之,今却还卿。
特赐压惊物一麓,奖其幼志。
钦哉!”
中大人宣毕,襄敏拜舞谢恩已了,请过圣旨,与中大人叙礼,分宾主坐定。
中大人笑道:“老先生,好个乖令郎!”
襄敏正在问起根由,中大人笑嘻嘻的袖中取出一卷文书出来,说道:“老先生要知令郎去来事端,只看此一卷便明白了。”
襄敏接过手来一看,乃开封府获盗狱词也。
襄敏从头看去,见是密诏开封捕获,便道:“乳臭小儿,如此惊动天听,又烦圣虑获贼,直教老臣粉身碎骨,难报圣恩万一!”
中大人笑道:“这贼多是令郎自家拿倒的,不烦一毫圣虑,所以为妙。”
南陔当时就口里说那夜怎的长怎的短,怎的见皇帝,怎的拜皇后,明明朗朗,诉个不住口。
先前合家听见圣旨到时,已攒在中门口观看,乃见南陔出车来,大家惊喜,只是不知头脑,直待听见南陔备细述此一遍,心下方才明白,尽多赞叹他乖巧之极,方信襄敏不在心上,不肯追求,道是他自家会归来的,真有先见之明也。
襄敏分付治酒款待中大人,中大人就将圣上钦赏压惊金犀,及钦圣与各它所赐之物,陈设起来,真是珠宝盈庭,光采夺目,所直不啻巨万。
中大人摩着南陔的头道:“哥,勾你买果此吃了。”
襄敏又叩首对阙谢恩。
立命馆客写下谢表,先附中大人陈奏。
等来日早朝面圣,再行率领小子谢恩。
中大人道:“令郎哥儿是咱家遇着,携见圣人的,咱家也有个薄礼儿,做个记念。”
将出元宝二个,彩须八表里来。
襄敏再三推辞不得,只得收了。
另备厚礼答谢过中大人,中大人上车回复圣旨去了。
襄敏送了回来,合家欢庆。
襄敏公道:“我说你们不要忙,我十三必能自归。
今非但归来,且得了许多恩赐;又已拿了贼人,多是十三自己的主张来。
可见我不着急的是么?”
合家各各称服。
后来南陔取名王采,政和年间,大有文声,功名显达。
只看他小时举动如此,已占大就矣。
小时了了大时佳,五岁孩童已足夸。
计缚剧徒如反掌,直教天子送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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