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夸妙术丹客提金-《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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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九还之期已过,丹已成了,正好开看。
今日匆匆,明日献过了神,启炉罢。”
富翁是夜虽不得再望欢娱,却见丹客来了,明日启炉,丹成可望。
还赖有此,心下自解自乐。
到得明日,请了些纸马福物,祭献了毕。
丹客同富翁刚走进丹房,就变色沉吟道:“如何丹房中气色恁等的有些诧异?”
便就亲手启开鼎炉一看,跌足大惊道:“败了,败了!真丹走失,连银母多是糟粕了!此必有做交感污秽之事,触犯了的。”
富翁惊得面如土色,不好开言。
又见道着真相,一发慌了。
丹客懊怒,咬得牙齿足乞足乞的晌,问烧火的家僮道:“此房中别有何人进来?”
家僮道:“只有主翁与小娘子,日日来看一次,别无人敢进来。”
丹客道:“这等如何得丹败了?
快去叫小娘子来问。”
家僮走去,请了出来。
丹客厉声道:“你在此看炉,做了甚事?
丹俱败了!”
小娘子道:“日日与主翁来看,炉是原封不动的,不知何故。”
丹客道:“谁说炉动了封?
你却动了封了!”
又问家僮道:“主翁与小娘子来时,你也有时节不在此么?”
家僮道:“止有一日,是主翁怜我辛苦,请去吃饭,多饮了几杯,睡着在外边了。
只这一日,是主翁与小娘子自家来的。”
丹客冷笑道:“是了!是了!”
忙走去行囊里抽出根皮鞭来,对小娘子道:“分明是你这贱婢做出事来了!”
一鞭打去,小娘子闪过了,哭道:“我原说做不得的,主人翁害了奴也!”
富翁直着双眼,无言可答,恨没个地洞钻了进去。
丹客怒目直视富翁道:“你前日受托之时,如何说的?
我去不久,就干出这样昧心的事来,元来是狗彘不直值!如此无行的人,如何妄想烧丹炼药?
是我眼里不识人。
我只是打死这贼婢罢,羞辱门庭,要你怎的?”
拿着鞭一赶赶来,小娘子慌忙走进内屋,亏得两个丫头拦住,劝道:“官人耐性。”
每人接了一皮鞭,却把皮鞭摔断了。
富翁见他性发,没收场,只得跪下去道:“是小子不才,一时干差了事。
而今情愿弃了前日之物,只求宽恕罢!”
丹客道:“你自作自受,你干坏了事,走失了丹,是应得的,没处怨怅。
我的爱妾可是与你解馋的?
受了你点污,却如何处?
我只是杀却了,不怕你不偿命!”
富翁道:“小子情愿赎罪罢。”
即忙叫家人到家中拿了两个元宝,跪着讨饶。
丹客只是佯着眼不瞧道:“我银甚易,岂在乎此!”
富翁只是磕头,又加了二百两道:“如今以此数,再娶了一位如夫人也勾了。
实是小子不才,望乞看平日之面,宽恕尊嫂罢。”
丹客道:“我本不希罕你银子,只是你这样人,不等你损些已财,后来不改前非。
我偏要拿了你的,将去济人也好。”
就把三百金拿去,装在箱里了,叫齐了小娘子与家僮、丫头等,急把衣装行李尽数搬出,下在昨日原来的船里,一径出门。
口里喃喃骂道:“受这样的耻辱!可恨!可恨!”
骂詈不止,开船去了。
富翁被吓得魂不附体,恐怕弄出事来,虽是折了些银子,得他肯去,还自道侥幸。
至于炉中之银,真个认做触犯了他,丹鼎走败。
但自悔道:“试性急了些!便等丹成了,多留他住几时,再图成此事,岂不两美?
再不然,不要在丹房里头弄这事,或者不妨也见得。
多是自己莽撞了,枉自破了财物也罢,只是遇着真法,不得成丹,可惜!可惜!”
又自解自乐道:“只这一个绝色佳人受用了几时,也是风流话柄,赏心乐事,不必追悔了。”
却不知多是丹客做成圈套。
当在西湖时,原是打听得潘富翁上杭,先装成这些行径来炫惑他的。
及至请他到家,故意要延缓,却象没甚要紧。
后边那个人来报丧之时,忙忙归去,已自先把这二千金提了罐去了。
留着家小,使你不疑。
后来勾搭上场,也都是他教成的计较,把这堆狗屎堆在你鼻头上,等你开不得口,只好自认不是,没工夫与他算帐了。
那富翁是破财星照,堕其计中。
先认他是巨富之人,必有真丹点化,不知那金银器皿都是些铅锡为质,金银汁粘裹成的。
酒后灯下,谁把试金石来试?
一是不辨,都误认了。
此皆神奸诡计也。
富翁遭此一骗,还不醒悟,只说是自家不是,当面错了,越好那丹术不已。
一日,又有个丹士到来,与他谈着炉火,甚是投机,延接在家。
告诉他道:“前日有一位客人,真能点铁为金,当面试过,他已此替我烧炼了。
后自家有些得罪于他,不成而去,真是可惜。”
这丹士道:“吾术岂独不能?”
便叫把炉火来试,果然与前丹客无二,些少药末,投在铅汞里头,尽化为银。
富翁道:“好了,好了。
前番不着,这番着了。”
又凑千金与他烧炼。
丹士呼朋引类,又去约了两三个帮手来做。
富翁见他银子来得容易,放胆大了,一些也不防他,岂知一个晚间,提了罐走了。
次日又捞了个空。
富翁此时连被拐去,手口已窘,且怒且羞道:“我为这事费了多少心机,弄了多少年月,前日自家错过,指望今番是了,谁知又遭此一闪?
我不问那里寻将去,他不过又往别家烧炼,或者撞得着也不可知。
纵不然,或者另遇着真正法术,再得炼成真丹,也不见得。”
自此收拾了行李,东游西走。
忽然一日,在苏州阊门人丛里劈面撞着这一伙人。
正待开口发作,这伙人不慌不忙,满面生春,却象他乡遇故知的一般,一把邀了那富翁,邀到一个在酒肆中,一副洁净座头上坐了。
叫酒保烫酒取嗄饭来,殷勤谢道:“前日有负厚德,实切不安。
但我辈道路如此,足下勿以为怪!今有一法与足下计较,可以偿足下前物,不必别生异说。”
富翁道:“何法?”
丹士道:“足下前日之银,吾辈得来随手费尽,无可奉偿。
今山东有一大姓,也请吾辈烧炼,已有成约。
只待吾师到来,才交银举事。
奈吾师远游,急切未来。
足下若权认作吾师,等他交银出来,便取来先还了足下前物,直如反掌之易!不然,空寻我辈也无干。
足下以为何如?”
富翁道:“尊师是何人物?”
丹士道:“是个头陀。
今请足下略剪去了些头发,我辈以师礼事奉,径到彼处便了。”
富翁急于得银,便依他剪发做一齐了。
彼辈殷殷勤勤,直侍奉到山东。
引进见了大姓,说道是师父来了。
大姓致敬,迎接到堂中,略谈炉火之事,富翁是做惯了的,亦且胸中原博,高谈阔论,尽中机宜。
大姓深相敬服,是夜即兑银二千两,约在明日起火。
只管把酒相劝,吃得酩酊。
扶去另在一间内书房睡着。
到得天明,商量安炉。
富翁见这伙人科派,自家晓得些,也在里头指点。
当日把银子下炉烧炼,这伙人认做徒弟守炉。
大姓只管来寻师父去请教,攀话饮酒,不好却得。
这些人看个空儿,又提了罐,各各走了,单撇下了师父。
大姓只道师父在家不妨,岂知早晨一伙都不见了,就拿住了师父,要去送在当官,捉拿余党。
富翁只得哭诉道:“我是松江潘某,原非此辈同党。
只因性好烧丹,前日被这伙人拐了。
路上遇见他,说道在此间烧炼,得来可以赔偿。
又替我剪发,叫我装师父来的。
指望取还前银,岂知连宅上多骗了,又撇我在此!”
说罢大哭,大姓问其来历详细,说得对科,果是松江富家,与大姓家有好些年谊的。
知被骗是实,不好难为得他,只得放了。
一路无了盘缠,倚着头陀模样,沿乞化回家。
到得临清码头,只见一只大船内,帘下一个美人,揭着帘儿,露面看着街上。
富翁看见,好些面染。
仔细一认,却是前日丹客所带来的妾与他偷情的。
疑道:“这人缘何在这船上?”
走到船边,细细访问。
方知是河南举人某公子包了名娼,到京会试的。
富翁心里想道:“难道当日这家的妾毕竟卖了?”
又疑道:“敢是面庞相象的?”
不离船边,走来走去只管看,忽见船舱里叫个人出来,问他道:“官舱里大娘问你可是松江人?”
富翁道:“正是松江。”
又问道:“可姓潘否?”
富翁吃了一惊,道:“怎晓得我的姓?”
只见舱里人说:“叫他到船边来。”
富翁走上前去。
帘内道:“妾非别人,即前日丹客所认为妾的便是,实是河南妓家。
前日受人之托,不得不依他嘱咐的话,替他捣鬼,有负于君。
君何以流落至此?”
富翁大恸,把连次被拐,今在山东回来之由,诉说一遍。
帘内人道:“妾与君不能无情,当赠君盘费,作急回家。
此后遇见丹客,万万勿可听信。
妄亦是骗局中人,深知其诈。
君能听妾之言,是即妾报君数宵之爱也。”
言毕,着人拿出三两一封银子来递与他,富翁感谢不尽,只得收了。
自此方晓得前日丹客美人之局,包了娼妓做的,今日却亏他盘缠。
到得家来,感念其言,终身不信炉火之事。
却是头发纷披,亲友知其事者,无不以为笑谈,奉劝世人好丹术者,请以此为鉴。
丹术须先断情欲,尘缘岂许相驰逐?
贪淫若是望丹成,阴沟洞里天鹅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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