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万税-《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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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明摆着搞我吗?”求岳服了,“还叫我去实业部,我去了搞我自己?”
“所以他会给政府扶持的企业税收豁免,只要企业同意政府监管财务,可以一年内免征营业税。”石瑛道,“擒贼先擒王,孔祥熙希望能从你开头。”
金总不是傻子——向政府公开财务?一年缓行,秋后问斩,一旦江浙财团接受这个改革,以后就要被国民政府成年累月地吸血。孔祥熙现在能搞交易改税,一年后就能继续加税。
更大的后果,如果自己为虎作伥,那好不容易联合起来的江浙纺织业,很快又会变成一盘散沙。
高招,孔先生!
求岳干脆地说:“我不干。”
“由得你干不干?这封公事函,就是试你的态度,你识趣,孔祥熙也许能给你豁免的特权,不识趣,那就整个江苏一起整改。”石瑛不疾不徐,“江浙财团逃税,你以为他能轻轻放过?”
棉纺织业是浙江最重要的轻工业之一,七月份,江浙商团执行票据贴现,疯狂逃税,要说生意人别的热情没有,就是占便宜的激情最高,努力到几块几毛都不放过,把个江苏和浙江的财政厅弄得目瞪口呆。
“你现在的资金方式,我已着人调查过,不仅我在调查,财政部也在查,不然你以为他们拉拢你是为什么?正为着拿你无可奈何,但又不肯放你野纵于民间。”石瑛从书架上里拿过文件:“自己看吧,他那头电话说十月为限,不是开玩笑的。十月份实业部换届,年底之前新政策就会出台。”
这就让人很不爽,金总将文件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越看越冷笑:“别人说这话都行,孔祥熙说这话,自己不脸红吗?”
石瑛玩味地看他。
金总是今年才开始关注税款的问题,自从把账目从石瑛那里独立出来,金总才发现,热点营销那次赚的根本不止十万,光扣税就扣了一大堆。中华民国的苛捐杂税夸张到什么程度?我们举个肥肠简单的例子:
以1933年的江苏省为例,如果一个人家养了一头牛,那么这头牛要缴纳牛税、牲畜税、两头以上还有“牛集税”——是的你没看错,金总当时都觉得自己瞎了,一头牛反反复复,捐了三次各种姿势的税!你以为完了吗?不,还有更萌的,叫牛棚税(牛住的屋子也要交税)!
感情这年头连牛都要当房奴啊。
好的,金总想,那我不养这头牛可以了叭,杀了吃肉还不行吗?
回答是可以的,杀牛吃肉所需的税款了解一下(以下不是重复):杀牛先交“屠宰税”,屠户还得交“屠户税”,然后要交“宰牛税”(专项),牛皮还有“牛皮税”,你的牛肉要交“第某区肉铺税”,作为肉还要再交一次“肉税”。
金总:“……”
不,还没有结束喔。
金总:“还有啥?!”
作为一头江苏地区人文水土养育的牛,生活在安乐稳定的民国,这是很不容易的,因此在牛生的最后时刻,还需要向教育厅缴纳“蹄角学捐”、向警察厅缴纳“屠宰警捐”,向卫生厅缴纳“卫生捐”。
牛:我是一头讲卫生、守法纪、还有文化的牛。不信我死给你们看。
——民国万税万万税,真的不是夸张。
“我办个棉纺厂,营业税印花税这我都能理解,棉税、纱税、棉花税、两个字拆开合起来总共收三次!加个警字(棉花警捐)又一次,加个学字(棉花学捐)再一次!保卫捐、公益捐、棚捐栈捐出口捐,桥道捐、浚河捐、行捐轮捐绅富捐,灰捐会捐土产捐!运货还来个船照捐?我他妈天天不用做生意了,就交税了是吧?”
难怪之前江苏纺织业起不来、吭哧吭哧那么辛苦,这些苛捐杂税,再加上营业税和印花税,就问各位老板们底裤还在吗?
金总理直气壮地问:“我就逃一个个人所得税,很过分?”
——这是最搞笑的,收了这么多税,唯独针对大买办和大资本家的个人所得税,迟迟不开征收。为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要收个人所得税,宋子文和孔祥熙不先出来走两步?
金总越说越怒:“搞我,嫌我逃印花税?有本事他孔祥熙就开征个税,他敢开我就敢交。”
房间一时陷入寂静。
求岳看着石瑛,石瑛也看着他,两个人谁都不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石瑛忽然很痛快地大笑起来。
金总被他笑得莫名其妙。
“算我没看错你,等的就是你这句话。”石市长缓缓旋动手中的茶杯:“你如此敞亮,那我也敞亮于你,明卿,你敢不敢跟我一起,在南京做一次真正的税改?”
金总懵了。
他从来没有见过石瑛这样的表情,那一瞬间是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许多年后回想起来,他在一切划时代的实干家身上都见过相似的表情,充满野心,但又十分坚定——他只是没想到这种神情会出现在一个民国官员的脸上。
夕阳垂落,把办公室的红绒窗帘拉出极长的影子。他觉得今天来要房子的自己,何止是傻透了,简直是太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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