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曲哀-《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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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月泉叹道:“实未料到白老板在南京地方竟如此一呼百应,他演出的那几天,座无虚席,我们也一度以为这个办法可行。但轮到我和凌云压场的时候,座上观众竟如三秋木叶,零落无几。”

    这场面真的太尴尬了。露生在后台,当时汗就下来了——你能说徐沈二人唱得不好?!别他妈开玩笑了!徐凌云的做功,可与俞振飞的唱腔平分秋色;沈月泉虽然年高,却是老生气壮、小生灵动,功力仍不减当年。可是观众听戏是听角儿,谁当红就捧谁,露生当时也是借了梅兰芳的名声才复出回春,如今骤然推出两个沉寂许久的老艺术家,就算放现代也撑不起收视啊。

    把票价压了又压,好歹才挽回了一点观众,即便如此得月台的老板也是告饶:“我说白老板别难为我,人家来听戏,是听旁人的吗?你不演谁来听?求求您小祖宗别坑我,您辛辛苦、费费劲——别说不要钱了,我这得月台就指望您给我招生意呢,钱!有的是,只要你唱,什么都好说,您不能拉着旁人砸我的场子呀。”

    再把招徒的消息放出去,场面就更难看了,倒有两三个穷极了的人家带着孩子上门,妇人无知,又恐孩子吃苦、又想孩子走红,眼巴眼望地说:“听闻白老板是梅兰芳的高徒,我这孩子也喜欢唱戏,醉杨妃、锁麟囊、他都会唱,肯吃苦又聪明,还望白老板提携提携。”

    ——这说的都是京剧曲目。

    露生好言道:“我并非梅先生的徒弟,是拜在姚玉芙姚先生门下,这个先不论,不知令郎可愿意学昆曲?我如今收徒,是要搭昆班,孩子教出来,也要先唱一两年昆戏的。”

    对方就有些退意:“唱戏是讨口饭吃,不能教京戏吗?”

    露生就有些气笑了:“只有师父教徒弟,难道还有徒弟指点师父?”想一想,拿了些钱与上门的人:“生活艰难,我也知道你们不易,这些钱拿着去北平上海,若是孩子真的有天分,那里名家多、好班子多,倒不要在南京这里耽误了他。”

    家长接了钱,千恩万谢地去了。倒是那孩子频频回首,看了露生四五次。

    露生留也不是、送也不是,眼看着孩子去了,好像是昆曲的希望也随风而逝,这一股无能为力,不知如何形容!

    在后台偷看外面空落落的客席,悲从中来,忍不住眼泪扑簌。自觉对不起穆藕初和沈月泉,辜负了他们殷殷寄望,又恨自己本事不硬、能耐不足,不能像梅兰芳一般提携友人,更伤感徐沈二人如此才华,唱念做打皆工的大前辈,如今竟不得赏识,可不是明珠落草、和氏抱璞!

    过去不过是为私情难过,今日这遭眼泪却是为昆曲而流。越想越难过,在个后台哭成了泪人。

    沈月泉和徐凌云倒不觉怎样,两人一唱一和,纵然无人赏识,也觉酣畅淋漓。下台见黛玉兽哭得眼都肿了,都吓一跳:“这是怎么了?”

    露生是哭得呆了,没听见外面曲终的锣鼓,此时要躲也晚了,满面泪痕,抽噎着伏下身去:“我妄自尊大,令二位前辈受辱,只能磕头谢罪了!”

    徐沈二人连忙扶他起来,看他梨花带雨的一片伤心,心中几乎要笑,又实觉怜爱:“这有什么?我们都不在意,白老板不要这样自责。这种事不能急,慢慢来,慢慢来就好了。”

    话虽如此,露生回到家里,想起这件事情中途挫折,且悲且叹,不免又偷偷哭了。只是这些事情都是梨园杂事,不肯叫求岳替他操心,平日只装无事的样子,仍旧隔三差五去班子里顶戏,往日不在意戏装,如今也来回地往裁缝那里跑,务求戏装精美,要夺人眼目——总之是个铁杵也非得磨成针,就不信昆曲一败至此!

    沈月泉说起来,还是想笑,未想这孩子古道热肠,为别人的事情急得眼泪乱流!温和向求岳道:“我看他近日操劳,人也瘦了,金少爷性情阔朗,善于说笑,你劝劝他,比我们有用。”

    金总沉思了,要说是为些人际关系,惹哭了黛玉兽,那怎么都好分解,但为艺术而哭这可真是顶级理由了,艺术家为了艺术发疯的还有呢,流个眼泪这算轻的了!

    金总感觉自己搞不定啊。

    想来想去,感觉自己身边没个合适的交流对象,要说为这事去烦梅兰芳,那你也太他妈巨婴了。金总心说张嘉译这个家伙肚子里办法很多,虽然他不听戏,但做市长的应该有宏观眼光?

    或者把昆曲搞成政府扶持的艺术项目也不错。

    揣着这点小心思,他把石瑛约出来钓鱼,跟露生假称是石瑛约他。这时把前因后果一说,石瑛大笑道:“我就说你这个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叫我钓鱼,我看你是钓我!”

    金总不要脸:“不要计较这些,快,出个主意,你要把这昆曲项目弄好了,我明年给你分二成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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