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巨轮-《玲珑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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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老爷不爽地站在门口,把个水晶扣子挠来挠去,想:“这个蠢婆娘,满洲王室是日本人的傀儡,有什么意义呢……但跟这人交朋友,至少能给我镀镀金。”想起《时代》周刊上那个面目呆板的满洲皇帝,又想:“日本人真是鬼一样的审美,他们选择的那一个,还不如这个看上去赏心悦目,不过这个的确有点太柔弱了。”

    说着,他照照镜子,感觉自己还比较更有他妈的帝王之相,顺便做好了和殿下共进晚餐的准备。

    扣子也终于扣上了!

    七点钟的号声响起来了,它告诉人们,晚宴开始了。寒冷的大洋上,船舱底部是矿坑一样的炎热沸腾,顶层则像珠宝盒一样、从每一个流线型的舷窗里透出花朵掩映的璀璨光亮,倒比前些天要明亮得多、芳香得多,似乎用了格外多的百合,电灯也像是用心擦过了。唯有弦乐队的演奏一如既往地轻柔。通往宴会厅的走廊里,前赴后继的全是水蛭一样的燕尾服,以及贵妇人们反季节以至于反人类的纱衣罗裙,窸窣相接,给橡木地板镶嵌了一条繁复的蕾丝边。

    卢温家的茜茜公主终于姗姗来迟地出场,打扮得倒不算出格——刚从巴黎带回来的古典式的长裙,颇富于希腊风情,头上插着毛,混搭埃及风味,妆容也很妥帖,坐在殿下身边,两人如同一幅油画——《耶稣诞生之夜》。

    殿下像圣母,佳人像马。

    卢老爷:“……”还不如不要坐在一起。

    ——好啦也不至于那么惨烈啦!涂涂抹抹还是可以看的!再说仪态也不差。

    茜茜公主含羞带怯,力图表现得“安静而高贵”,为了避免被同席的另外两家人抢话,卢太太只得努力主持话题。先谈了奥林匹克号新装潢的舞厅,以前白星的巨轮三姐妹是没有舞厅设置的,但今年改装了,然后就拐弯抹角地问起殿下在纽约打算做什么。

    殿下向另一家的林太太答道:“我还在考虑,总管建议我先做一些投资。”

    “……”这是大家最感兴趣的话题惹!

    但殿下不肯继续说下去了,情绪不高的样子,于是众人只好又旁敲侧击地,又问那位总管兼家庭教师。

    “所以,您在哪里就学呢?”

    “cambridge.”

    这是个不错的身价,它让卢老爷的表情没有滑向失望,保持了愉快的温度:“economics?”

    “literature.”这位总管和家庭教师灵巧地捻动银餐刀,向身后的侍应比了一个“不”的姿势,表示他不需要虾肉——他的行动里有一种颇为舒展的自信、还有一些位居人下、因此刻意收敛了的颐指气使的傲慢,令人联想起摄政王和内阁首相的神情,他向卢老爷露齿一笑:“在中国宫廷里,如果你不读文学,就见不到皇帝和太后。”

    年轻的殿下坐在他身边,听不懂英语,不免显得有点愚蠢,但他实在生得很漂亮,态度也很温柔,因此看起来是一种纯洁的天真。

    教师例行公事地对殿下解释,用英语:“他们问我为何是文学博士。”接着,他又用另一种语言,低低地、像是重复了一遍。

    殿下愉快地一笑。

    后面的内容就没什么营养了,不过有这两点就足矣——奥林匹克号上有新消息了!皇子殿下打算在纽约进行一笔投资,并且他还有不少钱!

    这场晚宴直到十点多才结束,宴后是舞会,大家都力留殿下一起跳个舞,茜茜公主也很期待的样子,但殿下露出疲倦的神情——当然仍然又文雅又礼貌,活像闭合的百合花。因此他那性感教师挥手道:“殿下没有晚睡的习惯,容许我们先行一步。”

    卢太太热乎地道别:“要在纽约定居,最好早点习惯晚睡呀。”

    教师托着殿下的手:“听见没,纽约习惯晚睡。”

    殿下不说话。

    教师又说:“不是教你抿一小口吗,朋友你怎么那么实诚啊,喝得咕嘟咕嘟的!”

    殿下举爪子。

    教师赶紧地接住:“奶酪吃不惯?”

    殿下:“我好想笑啊。”

    教师:“忍着!”

    殿下:“……还不能笑吗?”

    教师:“等等,上三楼!”推门跟女佣道:“出去吧,晚安。”女佣人知道殿下不喜欢别人服务他休息,微笑关上了门:“祝您好梦,殿下。”

    金总:“笑吧。”

    露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总也爆笑,两个贼玩意儿在屋里笑成傻逼。笑了大半天,黛玉兽躺在床上蹬腿儿道:“哥哥!我从来没做过这么好玩的事儿!”

    金总笑道:“起来洗个澡!妈的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喝红酒,老子都怕你喝醉了。”

    贸易问题上的摩擦,中国和美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能连美国自己也没想到,此时病弱贫困的中国日后会成为它在太平洋乃至全球争雄的对手。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全球的经济头条就是这两个巨人你方唱罢我登场。

    因此在对战美国的经验上,金总还真的比孔祥熙宋子文都有底气。

    那几天他在家里思考了一下,给孔祥熙打了很多个电话,一直在讨论挽救外汇的办法。老孔虽然窝囊,心气还是有的,倒没像六爷他们一样给金总敲退堂鼓,只是踌躇找不到办法。金总道:“中国人吃软不吃硬,美国人正好相反,吃硬不吃软,而且他们是两党制,对民意非常敏感。”

    孔祥熙美国留学,又兼任外交,这方面情况自然熟悉,点头道:“是这样的。”

    “所以要逼他们援助外汇,就要制造政治话题,给罗斯福施加压力。罗瘸子刚上台两年,共和党对他的经济政策很不满,要在他眼皮底下搞点事情,不算难。”

    孔部长头大:“话虽如此,但也不能太放肆。”

    ——金老弟我求你路子别太野行吗?中日的政治话题还不够多?还要添个美国?中国他妈的最不缺的就是政治话题了!

    “你放心,我一个人也搅不了天翻地覆。美国人还没从萧条里缓过劲儿来,最多就是蹦两下。”求岳把想法简单地跟他说了,孔祥熙说:“你让我想想。”

    想了两天,他复电给金参议:“这个办法可行,但你不能以中国政府的名义出去,这个绝对不能是官方行为,官方行为就是公然挑衅了。”

    “……孔部长,你应该知道,华人在美国话语权很低。”金总蛋疼:“你不能让我光着去吧?”

    “对,所以我建议你走另外一条路。”孔祥熙道:“比较起政府的身份,欧美社会也认可贵族。”

    “……”

    求岳抓起身边的泰晤士报,那上头正是溥仪的照片,顿时心领神会。

    厉害了!孔部长!

    因此那天他带着露生,急急地找到金忠明,金老太爷含泪赠剑之后没料到还有这么一出咨询,拨着棋子,思考了半天。

    “前朝的事情,他以前也跟你说过不少。”金忠明看看露生:“恪顺皇贵妃,你知道吗?”

    “……是珍妃娘娘?”

    金忠明点点头:“都说塔腊氏是投井而死,但另有一个说法,说她被太监救出来,藏在宫外的民居里。”他在屋里踱步沉吟,“善敏家和皇贵妃母家颇有交情,隐约地听说过这件事,但谁也不敢乱说,到底不知是真是假。只是当年西后忽然急急地立醇亲王的儿子做大阿哥,满蒙亲贵中都起疑心——”

    露生好奇道:“不是因为西后病重,所以才点了醇亲王世子吗?”

    “说是这样说……”金忠明笑了笑,“但也有一说,说西后在京郊看到恪顺皇贵妃带着一个小男孩子,朝她行礼,回来之后就惊悸不寐,以为是珍妃向她索命。”他意味深长地转了转扳指:“所以么,当时就有人说,正统是在的。”

    露生极聪明的人,一点就通,展想片刻,大喜向金忠明行礼道:“多亏了太爷,既然有这个莫须有的大阿哥,那么现在算算,正当我们这个年纪!”

    金忠明暗暗喜欢他这个伶俐劲,只是面上不肯露出来,微微地含笑道:“复辟一党流散海外,在日本的居多,但美利坚英吉利也有不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平时我是不告诉你们这些事的,今天事出有因、又是救国图存,因此冒犯先皇帝和贵妃——若是有人问起,你们就这样说。”

    金总出来还懵:“到底是说了个啥?”

    露生笑道:“太爷叫我们扮成光绪皇帝的大阿哥。”

    “卧槽……?!”光绪金总是知道的,珍妃也知道啊,小时候去故宫玩还参观过珍妃那口井呢,“这靠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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