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故土难离情 宛平七月殇-《国泰民安》

    对于让张群青暂时离开一段时间,余振生觉得张春明做的没错。别人不清楚张群青在做什么事,但余振生心里清楚。如果让日本宪兵队抓到张群青给八路军提供物资的事,那整个张家都完了。但对于让自己也暂时离开天津,余振生觉得张春明有点小题大做了。自己不过是张记的一个伙计,哪怕是准备娶张家小姐那和曹田小雅也只是私人之间的恩怨,怎么还会要了自己命?再怎么说,天津不像是安平那样的偏远的村落,再怎么说天津有那么多洋人,自己还在华界。再怎么说也是年轻人,待上三五天还行,这待上小一个月,余振生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里开始长草了。这草在心里长的茂盛,一会儿想着父母会不会担心,一会想起二姐,一会想起铺子的生意,那些飘扬起来的染了各种样色的布料,一会又想起栓子杨五和振家。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好,振家应该要上学了。临出来的时候余振生还特意问起张春明,打听让振家上学的事。张春明便告诉他不要他管,之前不是已经商量好振家和张蕊一起去西北角的那个小学了吗?商量好了就这么办,振家也是听话的孩子,再说有栓子接送他们是没有问题的。情绪在闷热的六月滋生出如同空气里一般的潮湿的烦躁,眼看就到约定好和雷正一起回天津的日子,余振生愈发的坐不住了。他顺着已经被自己走的很熟悉的宛平县城的路走上旧城头,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永定河和河上那条长长的石桥。他想起那首诗,禁城曙色望漫漫,霜落疏林刻漏残;天没长河宫树晓,月明芒草戌楼寒。参差阙角双龙迫,迤逦卢沟匹马看,万户鸡鸣茅舍冷,遥瞻北极在云端。此时的卢沟桥和永定河月光下如此静谧,本该很美的月色,被几声高声呼和的日语打破。几个喝的醉醺醺的日本兵,互相搭着肩膀,晃晃悠悠的走出宛平县城朝卢沟桥走去。余振生轻轻的叹口气,似乎也在没有了兴致。“咋了,是不是着急回去了啊!”身后有个熟悉的乡音,自从到了天津之后,每次听到家乡话余振生都觉得特别亲切。他忙转过身对来的人打着招呼:“雷伯,您怎么也还没睡。”“太热了,这天闷的。”雷正手里摇着大蒲扇,似乎要扇走空气中的闷气。一阵微风送过来,余振生感觉到似乎心又静下来一些:“这边好像比我们那边热些。”“那当然了,咱们那边什么地方?那可谓奇山秀水,好地方啊。哎!”“雷伯,您想家了。”余振生轻声说道。“怎么不想呢,现在是有家难回。我们老了,落叶总是要归根的啊!”余振生沉默了,他转身看着远远的石桥:“我爹和我娘也总这么说,可我不这么想。”“我知道,你和我家雷用一样,你们年轻人啊总是说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觉得天津啊,北平啊就是大城市,就比咱们乡下好。可你们到了这地方,一辈子都是别人口中的外地人。雷用也劝我们留下来,可我和你爹娘一样,我们都在安平村活了一辈子,那里的水喝的是甜的,那里的地踩上是踏实的。”余振生知道,这应该就是所谓的故土难离吧,他时常也会想起家乡的草木。但他心里也有着和走出山村那些人一样,希望能在天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哪怕回家乡也要衣锦还乡。他沉默了片刻:“雷叔,您觉得我娶了张芳,我还回的去吗?”雷正一听看着余振生瞪了瞪眼睛:“屁话,嫁鸡随鸡,现在他是张家大小姐,过了门她就是你媳妇。咋地,你还准备倒插门啊?”余振生脸一红低声说道:“那倒没有,师父也只说成亲,没说招赘。”雷正撇了撇嘴笑了笑:“那是,你家可就你一个儿子,娶他张家的闺女可以,入赘?从我这也得先帮你爹给你拦着。”雷正的话把余振生也说笑了:“雷伯,那我可得替我爹谢谢您了,您赶紧回去睡,明天一早咱们就动身。”“一早?不等谭莫送咱们了?”“一早,我想看看卢沟晓月是什么样子呢?!”雷正一脸狐疑的看着余振生:“啥,啥晓月?”余振生指着那月色下的卢沟桥:“卢沟就是这卢沟桥的卢沟,卢沟晓月啊说的,古代时候的交通不比如今这么发达。金朝时期出京的赶路人从金中都走到卢沟桥正好是半天的路程。因此每至卢沟桥,都已是日落西山了,于是这些赶路人便纷纷选择在这卢沟桥畔的驿站留宿,等到次日清晨再行出发。而在鸡鸣上路之时,如果天色好,赶路人就会看到一样景观?微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浅白的新月!有些苍冷,有些孤独。正所谓明月千里寄相思,皎洁的月光,沧桑的古桥,静静的河水,那得有多美!”雷正听完摇着蒲扇头也跟着摇起来:“嗨,我当说啥,不就是鱼肚白时候的月亮吗?你要是天天早起天天能见。难怪张春明就瞧你顺眼,这酸劲泛起来还真有点张春明的味道。”说着他用蒲扇拍了拍余振生:“想看你早起了自己看,我可等跟我小孙子吃了早饭他上了学再走。”说吧便扇着蒲扇溜达着转身下了城墙。我酸吗?师父酸吗?也不是,过了明天师父就不是师父就成了岳丈,一下子余振生还真觉得有点恍惚,他忽然又想到了张芳。不远处想起一阵枪炮声:“小鬼子又演席!”余振生心里骂着觉得扫兴,也下了城墙追着雷正一起朝雷正家走去。这一夜余振生也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心事重重,还是这演习的枪炮声不断,他始终没有睡沉。终于熬到天亮,院子里有了想动,余振生从窗户看出去是雷用出了门。雷家人醒了,余振生才好起床洗漱,自己是借宿即便在安平时候雷正和他家关系很好,那也是外人。住人家要懂规矩,在怎么说也不能吵到主人。他端着自己毛巾脸盆走到院中,雷正的小孙子雷福背着新买的书包从房间里跑出来,院门一开雷用急匆匆的跑了进来一把拉起雷福就朝屋里拽。“爹,你干啥!“雷福惊呼着。雷用的神色十分慌张,他看到院子里的余振生:“快,快跑,日本鬼子打进城了。”余振生忽然觉得耳边想起炮声,枪声!他想起尹强和他说过的场景,想起安平村那些死去的人。忽然他感觉自己被雷用推了一把,一声炸想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感觉。余振生心里一惊,急忙朝声音望去,炮弹就在雷用家北房西边落下爆炸。雷正一家人都从屋里跑了出了,外面顿时响起尖叫哭嚎的声音。“鬼子来了?!”“日本鬼子杀人啦!”惊呼声此起彼伏,雷正大声喊着:“赶快跑!快离开这里。”雷用一把抱起吓傻了咧着嘴还没哭出声的雷福,朝自己的老婆喊着:“你扶点咱娘,快点跑。”又有炮弹落下下,宛平城中一片黑烟隆隆,又一一个炸弹落在雷正家的屋顶,房顶被炸飞,瓦片砖头还有炸弹飞溅散落下来,余振生忙匍匐下来。听着身边噗噗索索落下杂物的声音过后,忽然余振生听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我的儿!”余振生急忙跑过去,这声音是雷伯和雷婶的,他们趴在地上,雷用被落下的炮弹炸开了肚子,他的身旁还有雷用的老婆,炸弹碎片打到了她的头里,她的手里还抓着一个锅盖,手臂用力的伸着,似乎想用锅盖挡住雷福。而她刚好用身子和伸开的手臂拦在雷福和落下的炮弹碎片中间。“娘,爹!”雷福从自己娘的手臂下钻出来,坐在地上哭喊着。余振生忙跑过去捂住雷福的眼睛,他从雷用老婆的手里拽出来锅盖,让雷正顶着锅盖,又抱起雷福拽着雷婶拼命的朝外跑。一出院子余振生有些傻了,街上慌乱的人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又往东跑的,又往西跑的,有的跑着跑着撞到在一起,有的没跑几步就被飞落的炮弹炸倒在地。子弹不长眼,这么跑不是办法。余振生拽住雷正:“雷叔,先躲一下!”“你说啥?”轰隆声阵阵传来,余振生只能拉着雷正朝院子西北房子跑。“雷伯,乱跑也是死我们赌一下。”雷正眼睛通红,他悲伤着自己的儿子,又担心着眼前的孙子:“赌什么?”“我听过一个说法,炮弹不会在一个地方炸两次,你们在这躲一下。如果我没回来,你们等炮弹停息片刻在跑,往天津跑去找我爹娘!”余振生说完,转身就朝院外跑去。谭莫还没来,原本说好谭莫会来宛平。谭莫每半个月都会回一趟宛平,一是回家看看。二来是替武汉卿送给东西给武念知。现在,谭莫估计不回来,余振生甚至猜想,外面那炮声枪声说不定有国军或者游击队在跟日本鬼子开火。余振生的猜想没错,宛平城的这场仗国军打的十分惨烈。当日军磨刀霍霍后,他们便撕下了虚伪的面具,用士兵做炮灰,牟田口廉也,卢沟桥事变的策划者,谎称一个士兵失踪并要求进入宛平城搜查,当即被中国军队拒绝。于是,日军便开始向中国军队开火,到次日清晨,日军包围宛平城并向二十九军奋力反击。虽然从人数上来说,国军占有绝对优势,但从装备来说,国军却是少得的可怜。就光步枪来说,国军的七九式步枪射程只有150米。所以很多时候,二十九军的弟兄们还没有打到日军,身边的兄弟却一个又一个倒下。即使这样,步枪对于二十九军来说也并非是人手一把。在日军三八式步枪和轻机枪、迫击炮等面前,人数不再是取得战争胜利的优势,而是徒增一个又一个生离死别的伤悲。毫无疑问,这个时候能避免武器劣势的唯一方法就是肉搏了,但客观地说,日寇的拼刺刀技术在世界都是屈指可数的。当然他们的技术不是个人有多厉害,而是他们能组成一种团队协作的方式。尽管二十九军的士兵一个又一个倒下,但将士们却从未退缩。我们总是以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而自豪,但如果每个士兵都有一把枪,谁愿意将自己的生命寄托在大刀上呢?尽管如此,第110旅219团11连排长申仲明率领部下挥起大刀一马当先,在连续砍到数人之后,申将军已经是筋疲力尽,对面连续数声枪声,申将军倒在血泊里。最终11连除了四个生还者外全部壮烈牺牲。最终伴随着宛平城和天津的陷落,卢沟桥以我们的失败而告终。被日军炮火攻击下的宛平城,硝烟弥漫,余振生跑到武念知住的院子,院墙已经被炸开,他听到里面婴儿的啼哭声。当他冲进房间,看到武念知正匍匐在床上,她紧咬着牙用身体护着自己的两个孩子。“念知姐!”“振生,你怎么来了?”显然余振生的到来让武念知很惊讶。“我怕你们有事!你的枪带着没有?”武念知起身,麻利的掏出两把枪,拿出一把朝余振生一递。余振生摆摆手:“我不会!现学也来不及,快把大龙和小玉带上,我们想办法一起走。”武念知麻利的将大龙绑在余振生怀里,将小玉绑在自己怀里:“你知道朝哪走?”“我不知道,不过谭大哥他们肯定是进不来,我们得想办法出去。这会儿炮声好像小点,咱们赶紧带上雷伯他们,日本鬼子凶残的很,真要是碰到鬼子了,就得看你的了。”余振生这么说着,又在身后塞了把菜刀。到现在他还真有点后悔,怎么在宛平这么久,就没想起来跟武念知学学怎么用手枪呢。两人背抱着大龙和小玉找到雷正夫妇,又趁着炮声间隙混着人群跑出了宛平城,他们跟着很多人一起成了逃难的人,人们根本不知道要往哪跑,只有有方向的人朝东南,于是逃难的队伍浩浩荡荡的沿着东南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