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晋公义还原配-《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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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太守看见刺史发怒,出言图赖,再不敢开口,两眼含泪而出。

    在晋州守了数日,欲得女儿一见,寂然无信。

    叹了口气,只得回县去了。

    却说刺史将千金置买异样服饰、宝珠璎珞,妆扮那六个人,如天仙相似。

    全副乐器,整日在衙中操演。

    直待晋国公生日将近,遣人送去,以作贺礼。

    那刺史费了许多心机,破了许多钱钞,要博相国一个大欢喜。

    谁知相国府中,歌舞成行,各镇所献美女,也不计其数。

    这六个人,只凑得闹热,相国那里便看在眼里,留在心里?

    从来奉承,尽有折本的,都似此类。

    有诗为证:

    割肉剜肤买上欢,千金不吝备吹弹。

    相公见惯浑闲事,羞杀州官与县官!

    话分两头。

    再说唐璧在会稽任满,该得升迁。

    想黄小娥今已长成,且回家毕姻,然后赴京末迟。

    当下收拾宦囊,望万泉县进发。

    到家次日,就去谒见岳丈黄太学。

    黄太学已知为着姻事,不等开口,便将女儿被夺情节,一五一十,备细的告诉了。

    唐璧听罢,呆了半晌,咬牙切齿恨道:“大丈夫浮沉薄宦,至一妻之不能保,何以生为?”

    黄太学劝道:“贤婿英年才望,自有好姻缘相凑,吾女儿自没福相从,遭此强暴,休得过伤怀抱,有误前程。”

    唐璧怒气不息,要到州官、县官处与他争议。

    黄太学又劝道:“人已去矣,争论何益?

    况干碍裴相国。

    方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倘失其欢心,恐于贤婿前程不便。”

    乃将县令所留三十万钱抬出,交付唐璧道:“以此为图婚之费。

    当初宅上有碧玉玲珑为聘,在小女身边,不得奉还矣。

    贤婿须念前程为重,休为小挫以误大事。”

    唐璧两泪交流,答道:“某年近三旬,又失此良偶,琴瑟之事,终身已矣。

    蜗名微利,误人之本,从此亦不复思进取也!”

    言讫,不觉大恸。

    黄太学也还痛起来。

    大家哭了一场方罢。

    唐璧那里肯收这钱去,径自空身回了。

    次日,黄太学亲到唐璧家,再三解劝,撺掇他早往京师听调,得了官职,然后徐议良烟。

    唐璧初时不肯,被丈人一连数日强逼不过,思量:“在家气闷,且到长安走遭,也好排遣。”

    勉强择吉,买舟起程。

    丈人将三十万钱暗地放在舟中,私下嘱付从人道:“开船两日后,方可禀知主人,拿去京中好做使用,讨个美缺。”

    唐璧见了这钱,又感伤了一场,分付苍头:“此是黄家卖女之物,一文不可动用!”

    在路不一日,来到长安。

    雇人挑了行李,就裴相国府中左近处,下个店房。

    早晚府前行走,好打探小娥信息。

    过了一夜,次早,到吏部报名,送历任文簿,查验过了。

    回寓吃了饭,就到相府门前守候。

    一日最少也踅过十来遍。

    住了月余,那里通得半个字?

    这些官吏们一出一入,如马蚁相似,谁敢上前把这没头脑的事问他一声!正是: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一日,吏部挂榜,唐璧授湖州录事参军。

    这湖州,又在南方,是熟游之地,唐璧也到欢喜。

    等有了告敕,收拾行李,雇唤船只出京。

    行到潼津地方,遇了一伙强人。

    自古道慢藏诲盗,只为这三十万钱,带来带去,露了小人眼目,惹起贪心,就结伙做出这事来。

    这伙强人从京城外直跟至潼津,背地通同了船家,等待夜静,一齐下手。

    也是唐璧命不该绝,正在船头上登东,看见声势不好,急忙跳水,上岸逃命。

    只听得这伙强人乱了一回,连船都撑去。

    苍头的性命也不知死活。

    舟中一应行李,尽被劫去,光光剩个身子。

    正是:屋漏更遭连夜雨,船迟又被打头风!那三十万钱和行囊还是小事。

    却有历任文簿和那告敕,是赴任的执照,也失去了,连官也做不成。

    唐璧那一时真个是控天无路,诉地无门,思量:“我直恁时乖运蹇,一事无成!欲待回乡,有何面目?

    欲待再往京师,向吏部衙门投拆,奈身畔并无分文盘费,怎生是好?

    这里又无相识借贷,难道求乞不成?”

    欲待投河而死,又想:“堂堂一躯,终不然如此结果?”

    坐在路傍,想了又哭,哭了又想,左算右算,无计可施,从半夜直哭到天明。

    喜得绝处逢生,遇着一个老者,携杖而来,问道:“官人为何哀泣?”

    唐璧将赴任被劫之事,告诉了一遍。

    老者道:“原来是一位大人,失敬了。

    舍下不远,请那步则个。”

    老者引唐璧约行一里,到于家中,重复叙礼。

    老者道:“老汉姓苏,儿子唤做苏凤华,见做湖州武源县尉,正是大人属下。

    大人往京,老汉愿少助资斧。”

    即忙备酒饭管待,取出新衣一套,与唐璧换了。

    捧出白金二十两,权充路费。

    唐璧再三称谢,别了苏老,独自一个上路,再往京师旧店中安下。

    店主人听说路上吃亏,好生凄惨。

    唐璧到吏部门下,将情由哀禀。

    那吏部官道是告敕、文簿尽空,毫无巴鼻,难辨真伪。

    一连求了五日,并不作准。

    身边银两,都在衙门使费去了。

    回到店中,只叫得苦,两泪汪汪的坐着纳闷。

    只见外面一人,约莫半老年纪,头带软翅纱帽,身穿紫裤衫,挺带皂靴,好似押牙官模样。

    踱进店来。

    见了唐璧,作了揖,对面而坐,问道:“足下何方人氏?

    到此贵干?”

    唐璧道:“官人不问犹可,问我时,教我一时诉不尽心中苦情!”

    说未绝声,扑籁籁掉下泪来。

    紫衫人道:“尊意有何不美?

    可细话之,或者可共商量也。”

    唐璧道:“某姓唐,名璧,晋州万泉县人氏。

    近除湖州录事参军,不期行至潼津,忽遇盗劫,资斧一空。

    历任文簿和告敕都失了,难以之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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