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裴晋公义还原配-《今古奇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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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衫人道:“中途被劫,非关足下之事,何不以此情诉知吏部,重给告身,有何妨碍?”

    唐璧道:“几次哀求,不蒙怜准,教我去住两难,无门恳告。”

    紫衫人道:“当朝裴晋公,每怀侧隐,极肯周旋落难之人。

    足下何不去求见他?”

    唐璧听说,愈加悲泣道:“官人休题起‘裴晋公’三字,使某心肠如割。”

    紫衫人大惊道:“足下何故而出此言?”

    唐璧道:“某幼年定下一房亲事,因屡任南方,未成婚配。

    却被知州和县尹用强夺去,凑成一班女乐,献与晋公,使某壮年无室。

    此事虽不由晋公,然晋公受人谄媚,以致府、县争先献纳,分明是他拆散我夫妻一般,我今日何忍复往见之?”

    紫衫人问道:“足下所定之室,何姓何名?

    当初有何为聘?”

    唐璧道:“姓黄,名小娥,聘物碧玉玲珑,见在彼处。”

    紫衫人道:“某即晋公亲校,得出入内室,当为足下访之。”

    唐璧道:“侯门一入,无复相见之期。

    但愿官人为我传一信息,使他知我心事,死亦瞑目。”

    紫衫人道:“明日此时,定有好音奉报。”

    说罢,拱一拱手,踱出门去了。

    唐璧转展思想,懊悔起来:“那紫衫押牙,必是晋公亲信之人,遣他出外探事的。

    我方才不合议论了他几句,颇有怨望之词,倘或述与晋公知道,激怒了他,降祸不小!”

    心下好生不安,一夜不曾合眼。

    巴到天明,梳洗罢,便到裴府窥望。

    只听说令公给假在府,不出外堂,虽然如此,仍有许多文书来往,内外奔走不绝,只不见昨日这紫衫人。

    等了许久,回店去吃了些午饭,又来守候,绝无动静。

    看看天晚,眼见得紫衫人已是谬言失信了。

    嗟叹了数声,凄凄凉凉的回到店中。

    方欲点灯,忽见外面两个人,似令史妆扮,慌慌忙忙的走入店来,问道:“那一位是唐璧参军?”

    唬得唐璧躲在一边,不敢答应。

    店主人走来问道:“二位何人?”

    那两个人答曰:“我等乃裴府中堂吏,奉令公之命,来请唐参军到府讲话。”

    店主人指道:“这位就是。”

    唐璧只得出来相见了,说道:“某与令公素未通谒,何缘见召?

    且身穿亵服,岂敢唐突!”

    堂吏道:“令公立等,参军休得推阻。”

    两个左右腋扶着,飞也似跑进府来。

    到了堂上,教“参军少坐,容某等禀过令公,却来相请。”

    两个堂吏进去了。

    不多时,只听得飞奔出来,复道:“令公给假在内,请进去相见。”

    一路转弯抹角,都点得灯烛辉煌,照耀如白日一般。

    两个堂吏前后引路,到一个小小厅事中,只见两行纱灯排列,令公角巾便服,拱立而待。

    唐璧慌忙拜伏在地,流汗浃背,不敢仰视。

    令公传命扶起道:“私室相延,何劳过礼!”

    便教看坐。

    唐璧谦让了一回,坐于侧旁,偷眼看着令公,正是昨日店中所遇紫衫之人,愈加惶惧,捏着两把汗,低了眉头,鼻息也不敢出来。

    原来裴令公闲时常在外面私行耍子,昨日偶到店中,遇了唐璧。

    回府去,就查“黄小娥”名字,唤来相见,果然十分颜色。

    令公问其来历,与唐璧说话相同;又讨他碧玉玲珑看时,只见他紧紧的带在臂上。

    令公甚是怜悯,问道:“你丈夫在此,愿一见乎?”

    小娥流泪道:“红颜薄命,自分永绝。

    见与不见,权在令公,贱妾安敢自专。”

    令公点头,教他且去。

    密地吩咐堂候官,备下资装千贯;又将空头告敕一道,填写唐璧名字,差人到吏部去,查他前任履历及新受湖州参军文凭,要得重新补给。

    件件完备,才请唐璧到府。

    唐璧满肚慌张,那知令公一团美意?

    当日令公开谈道:“昨见所话,诚心恻然。

    老夫不能杜绝馈遗,以致足下久旷琴瑟之乐,老夫之罪也。”

    唐璧离席下拜,道:“鄙人身遭颠沛,心神颠倒。

    昨日语言冒犯,自知死罪,伏惟相公海涵!”

    令公请起道:“今日颇吉,老夫权为主婚,便与足下完婚。

    薄有行资千贯奉助,聊表赎罪之意。

    成亲之后,便可于飞赴任。”

    唐璧只是拜谢,也不敢再问赴任之事。

    只听得宅内一派乐声嘹亮,红灯数对,女乐一队前导,几个押班老嬷和养娘辈,簇拥出如花如玉的黄小娥来。

    唐璧慌欲躲避。

    老嬷道:“请二位新人,就此见礼。”

    养娘铺下红毡,黄小娥和唐璧做一对儿立了,朝上拜了四拜,令公在傍答揖。

    早有肩舆在厅事外,伺候小娥登舆,一径抬到店房中去了。

    令公分付唐璧:“速归逆旅,勿误良期。”

    唐璧跑回店中,只听得人言鼎沸。

    举眼看时,摆列得绢帛盈箱,金钱满箧。

    就是起初那两个堂吏看守着,专等唐璧到来,亲自交割。

    又有个小小箧儿,令公亲判封的。

    拆开看时,乃官诰在内,复除湖州司户参军。

    唐璧喜不自胜,当夜与黄小娥就在店中,权作洞房花烛。

    这一夜欢情,比着寻常毕烟的,更自得意。

    正是:

    运去雷轰荐福碑,时来风送滕王阁。

    今朝婚宦两称心,不似从前情绪恶。

    唐璧此时有婚有宦,又有了千贵资装,分明是十八层地狱的苦鬼,直升到三十三天去了。

    若非裴令公仁心慷慨,怎肯周旋得人十分满足?

    次日,唐璧又到裴府谒谢。

    令公预先分付门吏辞回:“不劳再见。”

    唐璧回寓,重理冠带,再整行装,在京中买了几个童仆跟随。

    两口儿回到家乡,见了岳丈黄太学。

    好似枯木逢春,断弦再续,欢喜无限。

    过了几日,夫妇双双往湖州赴任。

    感激裴令公之恩,将沉香雕成小像,朝夕拜祷,愿其福寿绵延,后来裴令公寿过八旬,子孙蕃衍,人皆以为阴德所致。

    诗云:

    无室无官苦莫论,周旋好事赖洪恩。

    人能步步存明德,福禄绵绵及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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